在宋詞的輝煌里
走進開封,走進大相國寺、清明上河園,走進開封府,能碰到寇準、包拯、宗澤嗎?
好像遇到包拯了,剛才他還在門口迎接了,人多,只是聽說。其實對于上述三位開封府尹,即使遇到我也不會太過激動。我感覺還是離他們太遠。若是歐陽修、范仲淹、司馬光,就不一樣,一首詩詞或許就立時響亮起來。這些大文豪,可都做過開封府官員呢!
當時的開封府尹,是何等的顯赫,皇親任開封府尹者,多為事實上的儲君。太宗、真宗,未當皇帝之前都曾坐鎮(zhèn)開封府?;视H以外的人能坐上開封府尹的位置,其榮耀可想而知?;噬线x開封府尹,要審慎,因為關系著他所在的都城的安全,以及建設和生活質量。大多數(shù)官員在開封府尹的任上,都不會長期任職,即使這些文豪級的人物,也大都是一年左右光景。
一年能做什么?做不了太多的事情,可能只是為了給一個名分,說明對你的重用。而得到重用的人也就不敢懈怠,不管多長時間,都要不負上望。這樣也就像接力賽一樣,一任接一任傳下去,開封也就在這種接力中漸漸發(fā)生變化。倒也免除一些人長期在任上培植親信,拉人情關系。
而歐陽修、范仲淹、司馬光等,除了任上盡職盡責,恐怕就是讀書寫作了。
雖然時間不長,但是汴河是要經(jīng)常走一走的,虹橋是要上一上的。這樣我就覺得似乎看到了他們的影子。
他們的影子首先在宋詞的輝煌里。宋詞那是中國古代文學皇冠上光輝奪目的巨鉆。與唐詩爭奇,與元曲斗艷。對于宋詞這樣一部沉厚大典,我不好細說,我就從幾位開封府尹這里找一些透亮的冊頁。
還沒分清先后,你看,范仲淹先在我的眼前走來。范仲淹是位奇才,寫東西可以不到現(xiàn)場,而寫得比現(xiàn)場還靈動萬分,《岳陽樓記》就是明證。那時他在河南南陽任上,接到好友滕子京的邀約,也并不去看一看,就浮想聯(lián)翩,完成一篇千古絕唱。讓后人對于深入生活和虛構的問題引發(fā)好些爭論。
當時他或是沒時間,其實順著白河可以一直進入漢水再入長江,就輕易到達洞庭湖。他心里明鏡似的,只是那樣或會淹沒他的想象,他的想象正如鴻飛翔。
范仲淹的詞也很好,傳下來不多,雖只有寥寥五首,卻如陳釀,已經(jīng)讓人滿足。
你看他的《漁家傲·秋思》:塞下秋來風景異,衡陽雁去無留意。四面邊聲連角起,千嶂里,長煙落日孤城閉。濁酒一杯家萬里,燕然未勒歸無計。羌管悠悠霜滿地,人不寐,將軍白發(fā)征夫淚。
凄清、深沉,還有些悲涼和傷感,而悲涼傷感中,一股英雄豪情回蕩,波瀾壯闊,氣韻無邊。
還有他的《蘇幕遮》:碧云天,黃葉地,秋色連波,波上寒煙翠。山映斜陽天接水,芳草無情,更在斜陽外。黯鄉(xiāng)魂,追旅思,夜夜除非,好夢留人睡。明月樓高休獨倚,酒入愁腸,化作相思淚。
簡直是聲情并茂,意境宏深,那沉郁雄健的筆力、低回婉轉的愁思,有一股含遠山、吞長江的氣勢,讓你讀到深深的情懷中去。
范仲淹,既開豪放派先河,又令婉約詞變得清新端麗。
接著走來的是司馬光,就是小時候學的《司馬光砸缸》的那個司馬光,他曾擔任開封府推官。司馬光在咱河南光山出生,當時叫光州,所以父親給他取名為“光”。他曾在洛陽掘地三尺,在里面同一群學子編著一部大書,掘地不是為了找資料,是為了防暑?!顿Y治通鑒》,讓他身上多了許多實實在在的光。人還是閑點兒好,其他事情整多了,哪有研學的時間。
司馬光是個學者,有名的道學先生,為人端莊嚴肅,不茍言笑。學術研究搞多了也不好,因為詞寫的就不多了,留下的僅有三首。不過,勾畫、總結他的成就也夠了。
《西江月》:寶髻松松挽就,鉛華淡淡妝成。青煙翠霧罩輕盈,飛絮游絲無定。相見爭如不見,有情何似無情。笙歌散后酒初醒。深院月斜人靜。
司馬光,作詞雖為余技,卻也顯出學識之厚、感情之富。
那是風流倜儻的歐陽修吧?1058年農歷六月,他接替包拯權知開封府。此人更是與眾不同,走到哪里,都能留下膾炙人口的文詞。他的詞中差不多四分之三都與男歡女愛、離別相思、歌舞宴樂有關,詞調多以小令,概受南唐詞的影響,當然,風格是歐陽修的。
且看:候館梅殘,溪橋柳細,草薰風暖搖征轡,離愁漸遠漸無窮,迢迢不斷如春水。寸寸柔腸,盈盈粉淚,樓高莫近危欄倚,平蕪盡處是春山,行人更在春山外。(《踏莎行》)
還有:畫閣歸來春又晚,燕子雙飛,柳軟桃花淺。細雨滿天風滿院,愁眉斂盡無人見。獨倚闌干心緒亂,芳草芊綿,尚憶江南岸。風月無情人暗換,舊游如夢空腸斷。(《蝶戀花》)
哦,另一首《蝶戀花》,“庭院深深深幾許”的那首,牽疼了幾多人的心。李清照不管不顧直接拿去,“用其語作‘庭院深深’數(shù)闕”。你若被易安詞中那句感動得稀里嘩啦,別忘了順著庭院去尋尋祖。
歐陽修,讓人邊讀邊生情景,不定哪一句把人的神經(jīng)猛然彈響。雖多是情雨淚花,別緒離愁,不像范仲淹豪放在胸,但你又不得不認可那極高的廣泛度,對宋詞兩大派形成是揚旗引路者。
蘇軾是最后出現(xiàn)的,我就等著他了。
他并未做過開封府尹,但他和開封牽系也很深。他在開封擔任過翰林學士知制誥、翰林侍讀等職務。在開封期間,蘇東坡的文學創(chuàng)作達到高峰。他的詩詞、散文、賦等作品都在這個時期有了重要發(fā)展。他在開封的個人生活也充滿了波折。他曾因政治斗爭遭受打壓,也曾因為家庭問題而感到痛苦。
蘇東坡在開封的人生經(jīng)歷,是他整個生命歷程的重要組成部分。
是的,他不僅開了一派詞風,更在內容和風格上,具有了廣闊社會性。也就是說,蘇軾,是令宋詞成為一代代表性文體的關鍵性人物。他的性情、襟懷、學問悉見于詩,也同樣融之于詞。劉辰翁說:“詞至東坡,傾蕩磊落,如詩如文,如天地奇觀?!闭f的真好。
讀讀他的詞吧——
老夫聊發(fā)少年狂,左牽黃、右擎蒼。錦帽貂裘,千騎卷平岡,為報傾城隨太守。親射虎,看孫郎。(《江城子》)
借出獵抒發(fā)出一股阻擋不住的愛國豪情,一種急切在胸,不吐不快。
蘇軾,怎的一個蘇軾!《水調歌頭》:明月幾時有?把酒問青天。不知天上宮闕,今夕是何年。
蘇軾將詞家的“緣情”與詩人的“言志”結合起來,注入了東坡式的超曠、飄逸、野性和哲理,在詞中樹堂堂之陣,立錚錚之旗。著實是提高了詞品,改造了詞風,怎不“為一代山斗”。
北宋一個蘇軾,不知迷倒多少當時人,更不知迷倒多少后來人。數(shù)年前我讀到過一篇文章,題目直言不諱:《要嫁就嫁蘇東坡》,一個女子敞開胸襟,放肆而認真,悔不生在蘇時代,而今何以去找東坡樣的男人?
抬望眼,汴梁街頭那些走來的清癯俊彥,哪一個更像蘇軾呢?
責任編輯:王怡瀟